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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巡回銮始末 第三章

    北京大教堂被围记

    天主教教堂在京者共四处,分东西南北。在北者,名北堂。其教中大掌教即住在内。

    当使馆未被围之前,京城内无攻战屠戮之患者共有两处,其一即北堂,其一乃美国教会及北京学堂也。自六月二十号,各国民人入居英使馆后,美国教会即经弃去,不久即被焚毁。

    耶稣教教民行教礼之处,仅英使馆,英教堂而已。

    天主教教堂在南面者,即葡萄牙教堂。此乃北京教堂中之最古者。其次东堂,其次西堂,最后则北堂也。东堂,北堂,俱系天主教大掌教名法维尔者设法所建。

    建造北堂一事,其故甚繁。盖在一千八百六十四年,北京内城所有教堂只天主教教堂一座,该教堂与皇宫相近,教堂球大清国不能送与鬼子,其情形横已极,几将御案掀倒。惟赵舒翘,我看他尚不是他们一派,死得甚为可怜.”言至此,并为落泪.军机处仍是荣中堂问事,王中堂则可否因人,鹿尚书则附和荣中堂。有人一日见三大臣上朝,先是一太监手捧圆盘一,上盖黄绫,引三大臣前进,王中堂先行,荣中堂第二,鹿尚书第三:王中堂白发苍苍,面目清瘦,走路吃力;荣中堂须亦微白,面扁而黄,有足疾,身材亦不高;鹿尚书颈歪,面浮肿,尾随其后,似欠精神。人谓每召见,总是荣中堂一人说话,王中堂本重听,鹿尚书近来亦甚重听,全恃荣中堂在军机处宣示,而又多请教于荣幕樊云门,否则莫知底蕴也。

    鹿尚书住木四牌楼,产业在西安者甚多。荣中堂住满城。

    王中堂住贡院。除都察院,内务府,工部,其余各衙门皆设贡院内,以红纸长条书“某部公所”字样而不书衙门.贡院内皆系办公之所,各部暂刻木质关防,文曰“行在某部关防”。王中堂有太平宰相之称.鹿尚书肝气太甚,于两江最为吹求,深

    赖两湖为之调处;荣中堂尝劝其意气忽过甚,又勉其凡事外面圆融,使人不测.各员奔赴行在候引见者有二百余人,故朝廷电催吏部尚书敬子斋冢宰到行在,即料理引见事宜。惟各员以食用太贵,不堪苦状。其津贴办公各员之项,一二品每月一百廿两,三四品六十两,五六品四十五两,七品以下三十两。聊可敷用而已。近来简放各员,颇有谓军机之私心者。

    各省解往银两赴行在者,在二月初核算,已有五百万之多。

    岑中丞预备带银六十万赴晋,为各防营之费,所有已收饷银,俱存储藩库,尚未大动。太监有孙姓者,与李莲英,黑辛同一跋扈,而贪婪亦不相上下,湖北解饷交内务府银两,由孙太监督同监平,解饷委员曰:“这是湖北关道平足对宝,每锭五十两,断不短少。”孙太监曰:“你解过几回饷,你知道什么解饷的规矩!”委员又曰:“海关道平色实是不短。”孙太监曰:“然则老佛爷的平假的么?”言毕,仍欲拳打脚踢,委员急退。内务大臣继禄慰之曰:“你来得辛苦,我们总不叫你们吃亏的,不过他们在这里进项太苦是有之,你们要稍稍原谅。”

    委员将各节一一出而述诸人。广东解贡品二十四种,因未贿赂太监,被太监剔出九色退还。某道台解贡往行在者,出而告人,愤愤不已。闻俞廉三恃皮小李为奥援,上年某令到省候补,带有皮信,故因此得与彼通消息。

    行宫左右地方皆驻扎武卫营兵,而街市亦照常贸易。人谓不愁货不卖,只愁无货,惟最惧太监买货,不肯付钱.西安向有两个国,至是大加修茸,召京内名角演剧。太监见太后常哭,辄请老佛爷听戏。太后谓:“你们去听罢!我是断没心肠听戏的!”故宫内并无戏台,两宫及大阿哥实末曾听戏。而行在各员往听戏者则与京城兴致无异,是可叹也。

    西安饥荒,以西北为甚,正二月来,无日不求雨。赤地千里,入河南境始见麦苗。现西安府麦子每斤九十六文,鸡蛋每个三十四文,猪肉每斤四百文,黄芽菜每斤一百文,鱼甚稀而极贵,其余一切菜蔬,无一不贵.洋灯在南边每盏数角者,在西安值三元,火油洋烛,无一不贵.洋货绸绫,更不必说,且无货,厘金甚为亏短。亦有土娼,皆草屋土炕,不堪插足。现在各处陆续运粮不少,然并不平粜,皆留作兵士口粮.

    附志鹿尚书傅霖事略自政变以来,至今几三年。庚子七月北京未破以前,中国之事败于刚毅;庚子七月北京既破以后,中国之事败于鹿傅霖。

    故鹿傅霖者,一未死之刚毅而也。

    当拳匪之发难也,鹿时任江苏督抚。东南立互保之约,鹿大不谓然,急率兵数营北上,冀附会端刚,合拳匪攻外国,事成则南下督两江。及甫至近几,则亲见李秉衡方大败,京师将立陷,所率兵又多散失,不得已,乃率兵数百人次定兴.定兴,固鹿家也。既闻京师破,两宫西幸,则急行迎谒道左。而湖南藩台锡良亦俱至。太后见之大喜,抵太原,简放为山西巡抚。

    是时刚毅死,朝廷乃命鹿人军机以代之。自联军破京师,诛罪魁,将及期年,国势大变,有能首以旧人新入政府者,惟鹿一人而已。

    鹿既入政府,则首建幸陕之策。是时两宫驻跸太原,闻全权大臣李傅相已入北京,各国允议和停战,冀速定大局,言返旧京,颇有待和议行成,即行就近回銮之意。而鹿陈说太后,以北京万分危险,西安去海遥远,洋兵万不能到,进退战守,无不皆宜。

    太后固本愿西行,徒以廷臣二三主持于内,疆吏十数力请于外,皆以“暂驻晋省,静待和议,勿再深入内地”为言,既重以群议,故一时未决,得鹿奏,则又大喜,即日下诏定期启銮幸陕。故鹿一入军机,即能首以诡谋长顽焰,荡和局者,则幸陕一策为之也。然得于慈眷者,亦自此深矣。

    既入陕,则又思集顽党,修旧政,开战局。以王中堂不附己,多不遂,则欲以全力去王,而令夏震武,洪嘉与二人痛劾王倚恃洋势,请予重谴.及得旨,夏洪俱被斥,然尚有“心尚怀忠”及“书生之见”等语,王自是一味委蛇,愈加抑退。故入岁以后,鹿尤大肆专执,每对人言端,刚为国忠臣,为洋人所逼以至如此,他日得志,必当起复昭雪云云。闻人议变法,辄多方阻抑,虽荣禄亦无如何,他人更不敢置喙。近更引洪嘉与为军机章京,与某制军消息往来甚密,无非为商阻回銮亲政等事。

    窃谓外人此次于惩办罪魁一节,视为要图,无非为推本穷源之意。然英,赵诸人虽附和拳匪,不过一时之害,事后尚索办以儆戒将来。如鹿者,论事则为害甚大,以时则为患方长,若不能去,而望中国少定,全球获安,无理理也!中国顽党固多,然就目前论之,惟此为最悍,而其事又最确故不避如统之喻,附而记之于左。

    北京战后记日本人植松良三着

    北京城内外惨状,颇有可记者。北京城高三丈五尺,厚四丈;城上有坦路一条;四面有许多城门;城上建有三层楼,与前面之橹楼遥遥相对,高耸云端;城上并布列古式炮多尊。此可谓天下之坚城,若守得其人,虽以十攻一,难期必胜。不意为联军攻击数日,竟不能支,一败涂地。此全系顽固党人之结果,本无足怪;独可悯者,良民之惨状耳!

    盍观沦陷后北京城内外之情形乎?巍然之橹楼,为联军击碎烧弃,已失数百年来巍奂之美观;旧迹留者,仅一二耳。城内外惨遭兵燹,街市毁失十分二三。居民四面逃遁,兄弟妻子离散,面目渗澹,财货任人掠夺者有之,妇女任人凌辱者有之。

    更可恨者,此次入京之联军,已非复昔日之纪律严明。将校率军士,军士约同辈,白昼公然大肆掠夺.此我等所亲见。计京城内富豪大官之居宅竟无一不遭此难者,决非过论。但其中亦有因与和义团相通之朝官,以此示报复,至蒙其害者焉。

    至夺来之物,金银,珠玉,自不必言;此外书画,骨董,衣服,以及马匹,车辆等值钱之物无论兵卒,平人,所获之数均属不少。军人因不便悉持去,虽是金银,珠玉,亦以贱值转售,以故操奇之人颇多。余见某国人购得三分大之珊瑚珠百余颗,仅一弗银耳。按一弗:即墨西哥银一元。

    据某华人云:北清妇女惧受凌辱,往往深窗之下自经者不少,其未受灾害者,仅于房外树一某国顺民之小旗,坚闭门户,苟延残喘,情殊可悯。不幸而遇掠夺军人来,将银钱献出,以求保性命而已。

    一面为军人掠夺,一面复有盗贼横行。通衢大道,无人管理。无业游民公然入他人之室,亦不问人允否,即与共寝食,并不言归.米谷告罄,亦无处可买,间有挑贩,途中仍不免遭兵士抢夺.大抵华人昼间断不能徒行市上,其穷苦之状,实余所目击者也。

    余将去北京时,联军已设假政府(盖假政府,即暂设之地方官也)。严禁此等情形。若果实力奉行,劫掠等事原可稍减;惜示禁太迟,抢掠及种种暴虐之行,业已做了一番矣。

    天津之惨祸,不为不甚,但尚系北方上等通商口岸,欲复旧时之天津实非难事。至北京此次之惨状,欲复旧观,正不知何年也已。

    津门战后记

    天津既陷后,某观察因有要公赴津,以在津所见所闻各情,详细函告南省诸戚友,言皆慷慨,语尽悲恻。阅之如读“扬州十日记”。爰节录节说如下:“洋兵纪律胜于吾华者无多,殆犹五十步之于百步。据西人霍克尔云:‘六七月某国兵最佳,俄兵最坏。’今则反是。

    盖新来之某国兵,见前人多拥厚赀重宝,自恨来迟,遂亦无是劫掠。有被其难者,多向总统衙门即前督署或该管兵官处控告。

    辄问名姓为谁,倘不能举,即作罢论。惟力能扭送者,或可求办.然孰敢为之,以寻仇衅耶?瞻前顾后,人皆相戒不敢出门,时有洋人亦遭抢夺者,华人可想矣。

    “自七月间,有人将家储重宝藏匿棺中掩埋,被人暗通消息,洋兵大得利市。于是四郊之外,及各省会馆,义园,几于无棺不破。抛尸道左,野犬村彘,不嫌臭腐,及尸亲来认,业已肢骸不全。前天津府李少云太守,其棺被斫者三次。

    “津门之祸,起于义和团,固也。然非京中士大夫之主张,武卫诸军之助虐,直隶官长之养奸,其流毒或不能如是之大且重也。徐,李,裕,刚,已成鸿毛,而北人犹美其称曰殉节,闻之令人欲呕.刻北省疮痍满地,然受害烈者,大抵良善之民,饶衍之家。而前之头裹红巾,手执钢刀者,胜前则膺忠义之奖,临败则有劫夺之饶,既败又有厚佣之获.盖今日津地小工,每日皆有六七角工钱,拉人力车者每次亦两三角,终日所获不止一元,若辈什八九皆义和团也。侯家后娼寮,酒馆,戏园,落子班,又稍稍出头矣。去者入座大呼,延朋引类,察之绝无仕商中人:牛头马面,虎咽狼餐,衣裳则颠倒天吴,容止则跳跟鬼噪。噫,此真混沌穷奇世界也!此辈固无足责,所可怪者,前日之文武士大夫耳!中国以如此人而操政权,谈国是,吾辈小民至今日而始颠沛流离,晚矣!当团匪起时,痛恨洋物,犯者必杀无赦。若纸烟,若小眼镜,甚至洋伞洋袜,用者辄置极刑。曾有学生六人,仓皇避乱,因身边随带铅笔一支,关纸一张,途遇团匪搜出,乱刀并下,皆死非命。罗稷臣星使之弟熙禄,自河南赴津,有洋书两箱,不忍割爱,途次被匪系于树下,过者辄斫,匪刀极钝,宛转不死,仰天大号,顾以为乐;一仆自言相从多年,主人并非二毛,亦为所杀,独一马夫幸免。其痛恨洋物如此。今乃大异:西人破帽,只靴,垢衣,穷裤,必表出之;矮檐白板,好署洋文,草楷杂糅,拚切舛错,用以自附于洋;昂头掀膺,翘若自意。嗟彼北民,是岂知人世有羞耻事耶!

    “团祸初起时,京中公卿虽有许袁之明,亦受制于政府,而无能为力。独裕禄一人可以救之,而昏瞆巽软,卒酿大祸,一死诚不足惜!其事,一误于中军杨福同之戕,不肯用剿,再误于长辛店等处铁路之毁,犹存姑息。至于五月十八九日,则燎原之势已成不可响迩矣,然使不捏奏胜仗,则朝廷犹有戒心,事或早了;乃患失畏死,终不敢言,即己亦冀辛团民之或有可恃,故张德成,则奏则奖之矣;黄莲圣母,则迎而跪拜之矣;开军械所以任乱民之取携;悬赏格以购洋人之首级:一洋人,男五十两,女四十两,小孩三十两,其领状且为联军所得。于是,泯泯之乱,不可挽回。呜呼!可胜痛哉!

    “其尤足深耻者:此次杀戮西人,驱逐彼族,可谓不遗余力。乃京都萃虎神营,神机营,武卫,中军等数万人之力,而不能灭不及千人之交民巷;天津聚练军,聂军,宋军,数万人之力,而不能锄不及三千人之租界。若团匪固不足道;而郎坊董军则捏败为胜;通州李军未战辄溃,则尤不足道中之不足道者也!

    “诗曰:‘周有大赉,善人是富。’此次之大乱,则偏与之相反。其富中国之人尚少,而富外洋之人实多,津城失守之日,津地下等西人皆牵车往返六七遭,前之不名一钱者,今或数十万金。四五十家之当铺,数十百家之公辅,一二十户之盐商,财产衣物一时都尽,其书籍字画之类除东人收去少许外,余则大抵聚而焚之。然此犹是天津一郡然也。至于京邑,则六飞仓卒西行,实无所挟,官兵掠之于前,联军尽之于后。盖自元明以来之积蓄,上自典章文物,下至国宝奇珍,扫地遂尽.近见西兵出京,每人皆数大袋,大抵皆珍异之物,垂橐而来,捆载而往。其在外国,半皆博物院中物,故虽败可以无失,而中国则私家所藏,故皆往而不归,且长留外邦,永为国诟。不必计后日之兵费也,今此所失,已数十万万不止!呜呼!此一役也,神农黄帝有灵,都应痛哭地下者也!而谁阶之厉乎?

    “天津东制造局之未失也,聂军分统姚良才驻其中。先则纵兵大掠铸钱局银数十万,顷刻都尽.继而西兵来攻,则置火于局,数然之以助威烈。最后棉花厂不知何故轰炸,聂军遂退以让西人。盖彼以西人之乘,正合其意,不然,则数十万之款,无从着落故也。聂军于五月二十一二日到处掠夺,目不忍睹。

    武备学堂总办委员以下,皆着单衣而去。然武备无军不据,又何必于聂军独深责备也!

    “西人邓尔罗言,北京交民巷在围中几两月,有最奇一事,至今尚为疑案:一日,攻守方急,突有一少年华人手挥白巾,立洋兵中。执而讯之,乃知代天津西人送密信者。信中多要语,于是与以覆书竟去。半月行,此人又持津函来,知杨村得手,联军首途矣。众皆额手。与以千金,毅然不受;叩其姓名,不告;问其何为为此,则云,其母尝言,欲救中国无亡,必救公使不死,其为此,为母,不为他;问更能持函赴津否,则云:‘吾事已毕,不更为矣。’倏尔而逝。果尔,则嫠忧周陨不得专美于前,而其子亦鲁连一流人物。中国人亡,赖有此耳。闻此少年,系北人,不能操西语.又闻津中西友言:大沽以上村庄,多团匪出入其中,西帅欲觅人询其虚实而难其人。有一少年愿自效,则令兵数人好送之。将入其境,回顾曰:‘是非送探人敌法也。’众兵悟,则群噪而逐之,拳脚交下,喘汗狂奔,至则坐树阴下饮泣窃骂.匪过闻之,以为同类也,扶归饮食之,悉告要害,期时日与共出。一日,并游出境,西人捕归,尽得团匪巢穴虚实。一举剿灭,西人德之,与以金,亦不受,问姓名居址,亦不告。此人亦北产.“团匪多乡僻愚民,暂来天津,所谓入五都之市,遇物诧怪,莫知指名。针市联茂号,向为太古运货,则谓其与洋人往来,相聚搜劫,入门见招牌用铜片晶莹,则呼为金辇之而去。

    见所办牛膝,则以为人参,大肆嚼啖。又取西洋糖霜食之,甫入口,旁人曰:‘矾也!’则又哇出。其无所知如此。事起时,津城内外惟闻万众喊声,或云‘义和团大获全胜’,或云‘洋人杀尽’。欲雨唤雨,欲晴叫晴,终日供水拈香,拜跪叩祷,违者杀之。其伎俩令人轩渠。

    “西兵此次在北,其不满人意处实为欧洲所仅见,顾亦义和团之强暴有以开之。义和团之杀教民毛子也,备诸酷虐,剉舂,烧磨,活埋,炮烹,支解,腰杀,殆难尽述。京西天主堂坟地,悉遭发掘,若利玛窦,庞迪我,汤若望,南怀仁诸名公遗骨,无一免者。胜代及本朝御碑,皆为椎碎。保定属有张登者,多教民,团匪得其妇女,则挖坑倒置,填土露其下体,以为笑乐。其绝无人理如此。嗟乎,人有虎狼之心,平时则隐而不见,及相感召,俄顷悉发,东西教化异同,徒虚语也!”

    山海关被占记

    西九月二十号,即闰月初六日,各国水师提督在大沽会议一切,旋由西摩尔提督令其本国炮船名璧克美者开往山海关,占据该处炮台.乘该炮船前往者,为美专使宝星熙力尔,副将普尔。大沽距山海关并不遥远,开船后,即于翌午驶抵关前。

    熙普二人以力攻不如软劝,即偕同炮船管带某先行登岸往见管带山海关炮台兵官,告以英兵欲取此间炮台,如蒙惠让,即彼此可无庸开仗。炮台兵官允之,并言英兵自可即来。熙力尔又言:“英兵自可即至,惟阁下须先将华兵撤退方可,否则恐多费周折。”炮台兵官亦许之。熙力尔等遂回船立派水师兵官布立格斯及水师兵十八人上岸入关.时炮台上华兵己各负其行装,拔队退去。

    至下午,俄兵由火车星驰而至,亦欲夺该处车站,而已为英水师兵所据,向熙力尔宝星索让亦无济,乃不得已在外安营.璧克美炮船自知在台兵力太单,恐有不虞,即急驰回报知,并请添兵。西提督乃复遣兵若干名赶即起程往守,旋复自乘百夫长督队船驶往察视情形。

    至则各国兵队又到,乃公议:以火车站及第一座炮台归各国公占,悬挂各国旗帜。第二座炮台归德意两国及新金山之兵分守;第三座归法人;第四座归英日二国;各自派兵守护.关城则由俄守东门;日本,意大利守西门;英法守北门;德守南门.其第一第二座之炮台电机则归日人看守。

    计各国兵队之到者,俄三千五百,英一千,德八百,美四百,意大利三百,日本陆兵两队又水师兵百名。

    各国军队之所以必欲占取者,缘山海关之前有一小岛,即在直隶湾之内,严寒时从不冰冻,为列国军船过冬所必需之地;关之北为锦州,有铁路可通,又为经由津沽至京之要道;距牛庄十二里,旅顺一百十里,大同江三百五十里,仁川四百三十里,釜山六百五十里,马关七百三十六里,长崎五百八十一里,洵属咽喉之地。故俄人分据后,即将由山海关至塘沽之铁路加意修葺,并以附近之某处山脉产煤最为著名,亦役使华工大加开掘,以为久远之计。各国虽知其必有所为,然亦无如之何也。

    京津兵兴简明记

    自中历五月十三日起,至七月二十一日止,每日事关紧要者,节记如下:十三日,北京西山洋房被焚。

    十四日,上谕派端王管理总署。西摩尔提督救兵由津赴京。

    午刻,京津电线已断。

    十五日,日本使馆书记官被戕。

    十七日,德国钦使被戕。

    十八日,天津教堂三处被焚。

    十九日,天津各处教堂被焚,团匪进攻租界。

    二十日,各处电报不通,租界各处罢市,东洋车亦停。大沽炮台开战,随为联军所得。是日,闻李中堂调回直隶.二十一日,租界始为大炮所攻,武备学堂被焚。

    二十六日,西摩尔提督取西沽。

    二十七日,头次英俄德三国新兵到京。

    三十日,西摩尔提督回津。

    六月初一日,联军取东局。

    初三日,得赫总税务司一信。

    初四日,俄阿腊克雪夫将军到,又得赫税务司一信。

    初五日,久旱始雨。

    初六日,得窦公使一信。头次妇女由津前行大沽。太古洋行栈房被焚。

    初八日,英透力勃尔兵船起运十二磅炮子到津。

    初十日,德璀琳住居被焚。

    十二日,联军取西局。

    十四日,是日炮火最烈。张燕谋阁学往塘沽。

    十五日,各军在铁路车站大战,两军死伤俱多。美国新兵到津,西摩尔提督及水师兵归百夫长铁舰。

    十六日,天气最热,阴处寒暑表一百零二度。

    十七日,晨攻天津城,恶战日夜不休。

    十八日,取天津城。

    十九日,联军取水师营炮。

    二十八日,闻各公使尚存。

    七月初一日,华兵守杨村。

    初六日,联军一万六千人由津起赴京。

    十一日,大战于北仓.十二日,取杨村。

    十四日,按窦公使一信,知本月初七至十二日各使馆又受炮火。

    十五日,得美公使暗码信一。

    十六日,联军抵河西务。

    十八日,联军抵通州。

    二十日,英格斯利将军入北京。

    二十一日,联军据北京。

    东三省失守始末记

    呜呼!自古至今,启衅之微,失地之速,盖未有如东三省近事者已!

    先是六月十一二等日,海兰泡有俄兵数千,欲假道爱珲卜奎(按即齐齐哈尔城)至哈尔宾,保护铁路。俄海兰泡将军固毕乃脱尔先以公文告黑龙江将军寿军帅,军帅不允,其言曰:“江省铁道,当由敝国自行保护,倘贵国必欲发兵前来,则本将军惟有以军火从事。”旋得俄将覆文曰:“江省铁道,贵国代为保护,敝国实不能信。然中俄两国久敦睦谊,二百余年从未轻启边衅,今贵将军定欲与敝国军火从事,足见贵将军英雄勇武,实为中国不可多得之员,敝国亦惟命是听。惟贵将军图之!”十五日寿军帅发电信致爱珲副都统凤翔,令戒备,且曰:“如俄兵过境,宜迎头痛击,勿令下驶!”而凤都统自度爱珲兵备空虚,强弱不敌,不足以一战,乃电致寿军帅谏阻衅端,军帅置不省。

    十七日清晨,有俄国兵船五艘拖带驳船十三号,载俄兵一千数百名,从黑龙江下驶,凤副都统发电以告军帅,即晚得寿军帅电覆,力申开战之议.于是爱珲所练靖边各军即开赴沿江各沟驻防。十八日晨,又有俄兵舰一,装运军火下驶,其护送者为边界官廓米萨尔(官名)阔利士密德(人名),当驶至爱珲上江二十里三道沟时,初有我国统兵官恒统领出而阻止,曰:“奉有军帅电饬,不许俄国兵船往来江上。”廓米萨尔即舍

    舟登陆,与之辩论,恒统领坚执不允。廓米萨尔含忿回舟,命军士放排枪相恐吓,继将开炮。而我军之炮已发,俄兵官二人歼焉,廓米萨尔亦中炮,急裹创,乘舢舨回海兰泡。

    事后,凤副都统以两军互击情形电告寿军帅,军帅即发电致俄将军固毕乃脱尔,责其轻易开仗,启衅之咎,惟俄实尸之。

    其电由凤副都统派武并送至廓米萨尔处。时廓米萨尔已受重伤,仅存一息,而犹能张目与此弁言誓必翦灭黑龙江而后已。

    自十八日开仗后,黑河统兵官崇统领即连日开炮,向海兰泡攻击。俄兵亦以开花炮还击。十九日,我黑河电报局被开花弹击毁。二十及二十一,俄派马队数旗至爱珲城东,驱二十八屯居民聚之一大屋中,焚毙无算,逸去者不及半。其在海兰泡贸易之华商约六千余人,先于十九日被俄兵驱之江边,许以派船护送归国;商民闻言,即在江边忍饥露立待之一日夜之久;二十日下午忽有俄马队持枪兵三十名,持斧兵二十名,向商民击砍,枪斧交下:商民出其不意,惶遽奔逃,均堕黑河而死,其泅水得免者仅百数十人。盖亦惨矣!

    二十二日,凤副都统见俄在江东恣行焚戮,意良不忍,遂派统领王仲良,营官张某,率马队三百渡江驱逐俄兵,并以保护屯民过江。即与俄兵遇,两军鏖战一时之久。我军阵亡者弁兵三十名,受伤者五十余人,前队顾枪弹将尽,军心惶惧,王统领及张营官已先自逃遁,幸后路抬枪队奋勇直前,始将俄兵击败。俄兵死伤不下百余人,均向江边窜逸,适有俄国轮船行经是处,即将败兵及死伤者载归.二十三日,前敌营务处来部郎鹤,鉴于江东之败,恐孤军虚悬,为敌所乘。且三百马队之渡江,非其本意,实由凤副都统主其谋,故来部郎恨之,即乘此时,遽传令过江之兵尽数撤回。俄军见我军兵势已怯,遂萌窥伺爱珲之意,即于二十四日

    排炮江边,日向我军轰击。爱珲之失,实基于此。论者咸谓来部郎逞私忿,误大局,撤藩篱之备,失犄角之势,实为罪魁祸首焉。

    二十五日,有俄兵五十名从五道沟过江,我军驻守彼处者仅有二哨,即将俄兵击回江东.二十六日,又有俄马步兵六千名,从黑河上游五道河偷渡黑河,崇统领营中曾登高望见之,而以其衣华军号衣,疑为漠河金矿护矿之兵,遇乱逃回,故未敢开炮轰击,迨其登岸,始知为俄军,已措手不及。崇统领所部各兵实时逃散,退到爱珲,崇统领亦阵亡。二十七日,俄兵即由西山陆路直扑爱珲,其时凤副都统已奉将军电,饬赴前敌督队,率驻防各沟之靖边军退至兜沟子,无与俄军迎战者。二十九日,俄军遂人爱珲城。

    以上记爱珲失守事。

    俄军既人爱珲后,我军即退守兜沟子,其地距爱珲七十余里.俄军旋于七月初四日率兵进攻,仍用开花弹遥击。凤副都统以战为守,相持累日,顾以兜沟子地势平衍,虽有高冈,不足以资扼守,且枪炮皆锈涩不足用,较俄军之命中及远,兼用铜弹者,有利钝之殊。故我军累战失利,死亡相属。兼以黑龙江行军素无棚帐,军士昼则忍饥苦战,夜则露宿,咸出怨言,有离心。

    凤副都统知难抵御,又恐将士哗溃,因以兜沟子难守情形电告寿军帅,于初十日结阵徐退。十二日,至距兜沟子一百六十里之北大岭.其地为爱珲之后路,齐齐哈尔之门户,最为险要。而二百年来讲求边防者,从未于其地筑一炮台,设一重镇,故仓卒时卒不能阻敌兵前进.维时俄兵见我军退守,即亦跟踪而入。十六日,全军进逼北大岭.凤副都统急率队迎击,交战时许,我军有洋枪,无短刀,俄兵兼而有之,其利百倍于我。故我军之当前敌者,非阵亡,即奔溃,后队亦几为所牵动。凤副都统见势不支,恐全军尽覆,因即传令各军暂为退守,徐图后计。

    十七日晨,俄军在山下架开花大炮,向我军猛攻。凤副都统传令全军出队迎敌,徇师而誓曰:“有退后者斩!”两军既相接,凤副都统自统前队督战。前军童统领稍退却,即传令斩首示众.童惧,奋勇直前,后军乘势继进,我军勇气百倍,大败俄军。俄之将土死伤者无算。我军恒统领炮伤一臂,阵亡营官瑞某一员,武备学堂瞄炮学生亦受重伤,军士阵亡亦不少。

    而凤副都统亦以率队督战故,自辰至酉,亲放枪四百余响,力竭不少休,左腿右臂受枪子两伤甚重,堕马者三,遂由左右扶之回营,至晚,呕血数升而死。士气熸焉。

    凤副都统既亡,遂由寿将军之第七公子代统其军,即夕,以凤副都统力战阵亡情形电告寿将军。将军闻信,失声痛哭曰:“天乎,何夺我左右手耶!”即传电令第七公子为治后事,视之如父。又亲赴北关设位而哭,欲即将将军印信交副都统萨保护理,而自赴前敌督战。萨副都统不允,乃派程雪楼太守为总统,饬令前赴北大岭迎战。

    程军至,即照会俄国统兵官停战议和,又亲入俄军以情告。

    俄将领设盛筵款之,一如平日,并允程太守停战议和,勿伤百姓之请,所过有门悬白旗者可免祸。于是程太守率队先行,为俄军前驱。商民均安堵如常,咸颂太守之功不置。经墨尔根,百尔多两城时,遍插白旗以迎。两城中各有副都统一员,皆先期逃避,或有言其降敌者,未之详也。

    是时卜奎城中所有练军,半在北大岭迎战,半调防哈尔滨,故城中兵备空虚,不足备缓急。寿将军平日办事勇敢,颇为人所称许,顾以尔时各路军情叠变,警报沓至,方寸遂乱,不暇简练士卒,惟日操练义和团百余人恃为长城。尝于初七十五等日,传谕城中军民,不得炊衅作食,人咸非之。有部曹王辅臣者,将军旧友也,尝上书将军,微讽其开衅之非;将军怒,遽于二十二日与临阵脱逃之张营官同时请令正法。于是众皆解体.二十八日,城中传言在哈尔滨之俄军已越东大岭,即日进逼卜奎,于是将军传令开城二日,纵商民逃逸。八月初二日,程太守先至卜奎,即入见寿将军,面陈与俄军停战议和事宜,且言俄军兵官已率师前来,必欲亲见将军,寿将军闻之,自度终不能亲见俄将与议和事,又不欲使城中居民无端罹祸,又自念世受国恩,宜阖门殉节,遂决计誓死报国以谢江省之民。乃先令其妻及妇子速自裁;又亲提其幼女纳诸储水器中,几致淹毙,幸经人救起,得不死。将军时已仰药图自尽,亦经人解救,得不死。

    初三日,俄军前队陆续抵卜奎城。程太守出为照料,供张颇具。其军均屯扎关外,民间若不知有敌至。午后,忽闻枪炮声大作,将军传令闭城,令程太守出侦其故。旋知是时适有顺天仁字军到卜奎,与俄军遇,即开枪相击,俄军亦还炮御之,鏖战良久,仁字军力不支,阵亡将士二百余人,余均逃窜.初四日晨,俄军后队亦到,俄将必欲入城见将军,将军闻之,即作遗书致俄将,请勿杀居民。书毕,呼从者舁柩入,朝衣朝冠从容卧柩中,取金器吞入腹中。骤不得死,命其子开枪击之。其子手战不忍发,误中左胁,不死。又命其家将继之,一枪中小腹,犹不死,呼声愈厉。家将顾曰:“如此宜令速死,免受痛苦。”乃再开一枪,洞胸而亡。时俄军已将入城,乃急掩柩以亲军二百人仓皇护送出城。途中数被俄军拦截,均由亲军力拒,得夺路而出。俄将犹疑将军未死,时副都统萨保已降俄,特令率军追之,期得将军之尸,卒不及而返。是日,俄军遂入卜奎城。

    以上记齐齐哈尔失守事,至是黑龙江省已全归俄。

    按俄人之窥伺东三省也久矣!有自东三省南归者,辄言其地土脉膏腴,擅畜牧之利,其谷食之坚好逾于内地,收数亦每倍之。地又多产金,俄虽有金矿,不之逮也。且俄僻处西北,地多不毛,欲东向以与欧洲诸国争衡,夺中国之权利,古人所谓“虽鞭之长,不及马腹”,形格势禁,实多不便。故其欲夺东三省之意,虽三尺童子亦自知之,不自今日始也。今岁乃乘北省团匪之乱,藉保护铁路为名,遣重兵入内地。许之,则强宾夺主之势成而祸将在日后;不许,则彼之启衅为有辞而祸将在目前。寿将军既有守土之责,卧榻之侧,岂容他人鼾睡?其力拒俄请,卒至兵戎相见,盖亦势所宜然,不能为将军咎也。

    将军受事日浅,军实空虚,不足御敌人,盖谅之;惟误信团匪,倚为干城,实有忠有余而智不足;卒至地失身亡,以死报国,识者盖哀之矣!综论其受祸之故,则在晋昌之怂勇。当各国联军人攻京师之时,朝廷尝谕令各直省将军督抚各自保守其疆土,朝廷不为遥制,惟不可以和之一字横梗胸中。寿将军奉谕后,心知黑龙江兵饷易绌,不足与俄战,乃电致奉天商议战守机宜。

    时晋昌方为奉天副都统事事与奉天将军增祺立异,即电复寿将军,力主战议,并约于六月十三日同时与俄军开仗,军械粮饷许由奉天接济。由是寿将军恃以无恐,毅然决战。而战事既急,奉天援军卒不至。直至俄兵临城下,仁字军始仓皇奔至,一战而败,大局遂解。

    东三省盛衰记

    东三省幅员最大,以方里计之,几占内地十八行省十分之七。其名城在盛京境内者,有奉天,昌图,锦州三府。北则开原,铁岭,南则金海,盖复,近数十年则又以牛庄,旅顺,为巨埠重镇焉。在吉林境内者,曰吉林,曰宁古塔,曰三姓。库页岛属焉,曰阿勒楚喀,曰珲春。珲春最濒俄,亦近世要地也。

    在黑龙江境内者,曰齐齐哈尔,曰呼伦贝尔,曰黑龙江,曰呼兰,曰墨尔根,曰布特哈,皆在江南;曰爱珲,曰雅克萨,曰尼布楚,皆在江北。除锦州附近长城一带本入中国版图,其余大要为汉唐元菟,辽东,及宝苇,靺勃,鞨海国诸地。

    本朝之兴也,初起长白,后迁兴京,其地皆在今吉林境内。

    太祖高皇帝统一满洲五都,而附近取扈伦四部,用兵尤多,其地皆在今吉林盛京之间,方域犹不甚广阔也。惟东海三部,土地最大,而见于太祖太宗两朝之庙漠神策,事亦最多。而前后数十战,风卷云屯,而长白二部亦并归版藉。其地东极东海,至库页,西至全辽,接奉天,北过混洞,抵大兴安,南逾长白接高丽。盖吉林一省,方舆已东西南北数千里矣。太宗文皇帝数败明兵,亲取藩阳,迁都盛京,又东略锦州,宁辽诸地,南取金海,盖复诸城,于是盛京全部亦尽归囊括。

    至黑龙江一省,则起于太祖高皇帝之追杀尼堪外兰于鄂勒劝城。其地在齐齐哈尔。实为黑龙江全省肇基之始。而太宗一朝,则诛伐宣抚,得地最多。至圣祖仁皇帝平定罗刹,与俄人立约,收回雅克萨城,而后索伦全部始并入中国。盖综黑龙江一省言之,亦可谓太祖树之,太宗培之,圣祖护之。方略具在,不可诬也。

    故总论东三省一大地,而本朝先后次第艰难所以得之者如此。试历忆近事,则所以失之者又可详考焉。

    康熙二十八年,与俄立约,以尼布楚畀俄,为东三省割地之始。然是时实以易雅克萨,非果失地也。库页一岛,不知何时沦于日,日以与俄;然非亲割地也。所最关系全局而贻累后来者,则莫如咸丰十年一役:一旦举黑龙江以北,乌苏里以东,而尽弃之。光绪二十四年,俄索旅顺,大连湾,而旅大亦并归俄。至今夏中外启衅,俄逐利乘便;首取牛庄,而黑龙江,吉林二省会,亦先后归俄。三姓,宁古塔诸城,继之。爱珲,珲春二城,亦传闻并陷矣。近日“字林报”又载:俄人于本月初五日攻破辽阳,初九日遂陷盛京。盖至是而东三省省会并入于俄,其名城巨镇亦并入于俄。且闻俄今皇尼古勒斯第二,将肆其东略而择形胜建新都,以经营东亚焉。盖莫斯科桂之王气兴,而赫图阿拉之宗风替矣!嗟乎,岂上帝临我而贰其心?岂天意乎?其人事乎?是可知矣!

    按中国居亚洲东境,而东三省又在其东,其山岭乃负海而入百川,皆以是为归宿。盖山川出震,天地之所以成终而成始,故其兴也暴,而其亡也亦忽也!观天聪天命,两朝其所以辟荆榛而附种落者,其劳如是。至顺治,康熙,乃全定。先后历四朝几百年,及拱手而让他人,则旬日之间耳!自政变以来,守旧诸人欲以塞维新,阻进化,每曰“法祖敬宗”,自今日观之,则所以对先朝,慰历圣者,如是!如是!呜呼痛哉!

    李相入京议和记

    当合肥李相之衔命北上议和也,既行抵天津,即于闰八月十八日乘车就道。是日共雇单套轿车四十辆,二把手小车二十辆,然尚不敷分坐,傔从多有徒步相随者。沿途见井邑萧条,人皆闭户,残胔败骨,狼藉盈途,为之慨叹不已。既抵齐化门,由俄统帅派骑兵数十名护卫.途中遇有德国兵队,两不相扰,得以安抵贤良寺行台。寺门外复有俄兵以鼓龠相迎,颇极恭敬。时庆王方安居邸第,至十九日使相以礼往谒,并拜会各国使臣。二十日,续拜昨所未及者。二十一日,庆邸携赫鹭宾榷宪报谒.随照会各使,定期二十七日开议和局,并移送章程。

    其稿由榷宪拟成,使相更斟酌其间,不亢不卑。随得各使照覆,以俄德两使尚在津门,却之。意国使臣资望较深,各国咸推为领袖,是日诣贤良寺答拜。寒暄既毕,即大言曰:“此何时那?既已一败涂地,至此尚欲议和耶?惟有凛遵各国所示而已!”

    其傲慢如此。使相无可与校,默然不言。

    旋闻各国使臣佥以中朝处置纵匪作乱之诸王大臣过于轻纵,且两宫蒙尘于外,和局必致难成。使相遂禀商庆王,拟定折稿,请旨将诸王大臣分别从严治罪,万不可仍留行在,以致外人啧有烦言,且言:“德皇覆书内以赐奠己故使臣克林德之事未惬于心,诸王大臣纵匪殃民,祸延邻国,法应论死,若中国大皇帝自行惩治,方能折服各国之心。”复言:“美国外务省来电,亦请严治刚董诸罪魁,今已令使臣康格查明中朝所定治罪之条是否已足?此外幸逃法网者尚有几员?”云云。及得刚毅病故,端庄斥逐电音,立即照会各使。亦深知董尚拥兵扈驾,惩之易易,然回銮之事两宫尚未允从,在京各官亦不敢渎至再三,致干天怒。使相乃又单衔驰奏,略称:“德皇所覆国书中曾有两宫如欲还京,当饬统帅依礼迎迓;美廷亦望早日回銮,以免意外之事。总之偏安不可久,悍回不可恃,瓜分之局,恐自我酿成。唐代德宗仍回故都,遂成中兴盛业;梁元帝一去不复返,遂至沦亡。臣年已八旬,久荷天眷,苟非确有所见,乌敢冒昧上陈?”等情。其言极为肫挚。于是两宫乃有回銮之意。

    先是二十五日俄使由津入京,二十八日德使续到。是日,英使函请庆王偕使相赴署,出示所拟办法五条:“一,惩治庇匪元凶;二,偿还兵费;三,赔被毁之产,恤被害之人;四,国家财赋归各国公同掌管;五,总理各国事务衙门,只须遴选明于交涉者综理一切,人数不可太多。”使相问:“以兵费约须若干?”答云:“约在三十万万之谱.”使相云:“中国急切何能筹此!”英使云:“若由各国掌管财赋,此款尚当可筹.”使相曰:“若是则中国无自主之权。”英使云:“事已如斯,中国尚望自主耶!”使相遂不复与言。各使臣复以使相先将照会及和好章程送交,殊有不悦之色,因此言语间更觉格格难入。

    庆邸见事棘手,忧心如焚,致须发皓然,几将一白如锦,每谓使相曰:“我公系国家柱石,实为当今不可少之人,凡事均须借重,本爵当拱听指挥耳。”由是每当聚议时,一切辩驳均由使相陈词,庆邸惟赞助数言。所幸使相年华虽迈,而精神依然矍铄,加以口似悬河,滔滔不竭,凡事皆力争上流,并不稍屈。

    各使臣乃允将条款交付,开议和局。由此观之,使相之功,不甚伟哉!

    所有照会底稿,兹亦附录于后:为照会事:照得本年入春后,义和拳匪扰及近畿一带,以致向所未闻之奇祸层见叠出。始则各国使馆被围,继则各国兵队汇至京中,随至乘舆播迁远地。试忆此事未出以前,若语人曰:“数月后当有此事!”谁其信之?今者,朝廷始知左右诸王大臣之纵庇拳匪,妄启祸端,是以一面将该王大臣等照中国例,交各该衙门严议,一面派本大臣为全权大臣,便宜行事,俾得迅速开议和局,以了此事。惟应与议者,并非一国;且应议之事,各国又有不同;加以事出非常,应议一切,种种较难.再四思惟,不若先将其事之纲领,与与议各国会定通行之专约,后将共事之详细,按照各国情形,各定分约.此外俟通商条约应否改定,均已办妥,再将约内关系各省应行事宜,再另定善后章程,以期彼此获益,永无窒碍.兹将先议之通行专约,特拟底稿,附送查阅,以便各国大臣会阅。并请将中国现在如何办法各情形,电达贵国外部,俾期速将应办之事,早得完结.除将拟稿附送,并录钞分送各国大臣查阅外,合即照会。为此照会贵大臣,请烦查照可也。须至照会者。

    宣化近事纪

    去冬,德,英,意,奥诸国联军,马步炮队共计二千五百余人,炮车计二十四辆,辎重糇粮车约可七十余辆,归德国伯爵约克提督统领.九月中旬,自京援队。先至沙河,将衙署焚毁;继至昌平州,又将霸昌道昌平州署焚毁。凡见华兵,立即枪毙。守居庸关某军统领马军门,闻信率队退出关外,至宣化府,而联队遂欲追踪而来,势不可遏。经过延庆怀来各州县,人民。

    宣化镇何海峰军门,新任口北道灵寿芝观察,夙知军台效力,已革道员沈君敦和,前在江南驾驭德将,办理洋务,颇有声名,因即禀请察哈尔都统星夜檄调沈君驰抵宣化。其时联军已将临境,来势汹涌,阖郡官商还恳沈君设法调停。沈君奋不顾身,单骑前迎,行至鸡鸣驿,适与联军先锋马队相遇。其时适有华兵马队疾驰而过,洋将放枪,将各兵击毙,遂疑沈君为带兵官,传令洋兵马队围之,拟开枪击之。沈君即操西语侃侃而辩,仍不之信。正危急间,适洋将中有前在自强军之德将某君驰抵其地,知是沈君,遂至统将前力保。统将始回嗔作喜,与沈君握手为礼.而大队已入鸡鸣驿城。沈君偕同绅土等往谒统将,备陈愿备供亿,求将城池保全,勿纵各国兵队扰害民居。

    当经允准,并请沈君偕德将盖副戎巡城。

    驻扎一夜,尚无淫掠。沈乘机与统将商议,保全宣化府,张家口两处。统将云:“宣张二处,六七月间均有拳匪仇教焚杀,惨无人理。此次奉瓦帅命来此复仇,非轰城不足蔽辜。且须西至归化城太原府泄忿,并拿拳匪,恤教民,救被围之英将周尼思。”语次,即派马队数百骑西行,又派马步炮一千余人先至宣化张家口攻击。各兵闻命,争先拔队。沈君一再婉恳,并允代赴归化城拿拳匪,救英将等事,并许保险费一万五千两,将宣化府保全,洋兵不得入城焚掠,更许银一万两,羊皮兵衣千件,将张家口上下堡两城池保全。幸经自强军德将往返劝说,始允,传令将西趋马队一并调至张家口再议.二十七日,联军千余人已抵张家口。二十八日午后,西趋马队亦抵张垣,旁晚,大队全到。沈君向统将情恳商借德步队一百二十人,分布上下堡各城门口,并大皮货店,票号,当典,银号,衙署守护.沈君更偕警察营务德将沙君昼夜梭巡,并拿办随队华人抢夺财物者数起。是以相持六昼夜之久,未加扰害。

    惟驻扎联军之深沟一带地面,土匪诱令意兵烧毁当铺一家;淫掠亦所不免。十月初一日,沈君随同都统与联军各将会议,允于初二日退兵。张家口遂得保全。沈君复从宣化鸡鸣驿官民之请,遂与联军偕行,至鸡鸣驿而返。

    凡沈君所经过各地,均赖保全,而未及同往之沙城,怀来等处,淫掠殊难言状。于是商民感沈君之德者万口同声。至初六日,沈君自宣化回时,商民夹道跪迎者约七里之遥.沈君下车答礼,一一慰问。后商民益感,群议绘像建祠以报。

    察哈尔奎魁两都统当即专折奏闻。十月十八日,奉旨:“沈敦和免其发遣,交奎顺等差遣委用。”继派沈君总办察哈尔张家口洋务局。沈君又于蒙古各地追获五六月之间俄商所失茶叶一万四千余箱,值银五十万两,交还俄商;并拿获拳匪头目数人正法,优恤被难教民;招练洋警察营,保护洋商货物行旅。道路平靖,商货流通。群称沈君为塞上福星,朔方生佛。

    十二月初二日,忽奉上谕:“沈敦和着开复原官衔翎,仍交奎顺等差遣委用,钦此。”蒙古宣化张家口商民闻信之余,欢声雷动,代颂圣恩浩荡,公议各制万民牌伞者不计其数。

    西安闻见录

    两宫西巡后,所有紧要各事,择尤汇录如下:大阿哥慈眷极衰,屡遭太后鞭挞。因其姿质愚顽,性尤乖傲之故,高赓恩尝谓人云:“可惜一候补皇上,将来恐变成开缺太子!”

    大阿哥不喜读书,所好者,音乐,骑马,拳棒,三者而已。

    每日与太监数人至戏园观剧,头戴金边毡帽,身着青色紧身皮袍,枣红巴图鲁领褂,无异下流。最喜看连环套,尝点是出。

    有京伶名严玉者,屡邀厚赏.大阿哥音乐学问极佳,凡伶人作乐时有不合者,必当面申饬,或亲自上台敲鼓板,扯胡琴,以炫己长.十月十八日,大阿哥澜公溥僎率领太监多名,与甘军哄于城隍庙之庆喜园.太监大受伤,在座,均遭殃及。

    起衅之由,因争坐位而起。太监受伤后,又不敢与甘军一图报复,遂迁怒于戏园.嘱某中丞将各园一律封禁,并将园主枷示通衢。其告示有云:“两宫蒙尘,万民涂炭,是君辱臣死之秋,上下共图卧薪尝胆,何事演戏行乐?况陕中旱灾浩大,尤宜节省浮费,及一切饭店,酒楼,均一律严禁。”继而各园营求内务大臣继禄,工部侍郎溥兴,转求李莲英,遂又启封开演。又云:“天降瑞雪,预兆丰盈,理宜演戏酬神,所有园馆一律弛禁,惟禁止滋闹,如违重惩。”藉以掩人耳目。闻者无不鼓掌。

    李莲英现下不甚跋扈,惟各省进呈贡品则多方挟制,稍不满意,挑剔备至。

    夏震武上折,力保余蛮子可胜经略之任,愿以全家保其与联军背城一战。折中引用尚父韩信两典,请皇上设台拜帅。虽未见施行,而太后赞赏不已。

    董福祥,名虽回甘,其全军仍令邓增节制。邓于乙未年平回案内,蒙董保奖,本董门生也。

    樊增祥外放,因与某甲积不相能所致。某为人稍通时务,为荣幕出色人物,现已以海关道记名矣。

    十月初六日,某中丞欲为万寿铺张,与各宗室议及。溥侗厉声曰:“国是败衰,一至于此,近又闻东陵为联军占踞,何以对祖宗!尚欲做生日乎!我当力阻!”其事遂寝。

    某中丞为人沽名钓誉,其严禁太监滋扰告示云:“本部院久已视官如寄,不知权贵为何如人。”其实每日奔走于权阉之前,谄媚逢迎,无微不至,且与内奏事辛太监换帖,呼之曰三哥。

    行在各官,出入非乘车,即骑马,尚书始能坐轿.某中丞以乘车不甚冠冕,力求太监斡旋,故有加尚书衔之命,亦改车为轿矣。荣相声名甚劣,新者目为逆臣,旧者指为汉奸,尤以贪黩着闻。陈泽霖侵吞军饷甚巨,荣严札催缴,陈派山西候补把总姚度芝赍炭敬四万两,白燕窝念斤,绸缎四箱,饷荣求免,荣遂准其以前敌遗失作正报销.荣之夫人故于彰德府旅次,荣在西安皮条巷某刹开吊,车马盈门.庄王福晋故于太原旅次,亦假西安皇华馆开吊,客虽众而赙敬远逊于荣.行在顽固党有谓何乃莹者曰:“肇祸诸臣究竟何如?”曰:“亦不过做王允耳。”或曰:“拟之韩侂胄,似乎相当。”何语塞。

    何乃莹每谈及刚毅,则泣下,动曰:“中堂身后异常萧条,几无以殓,操守廉节,古今罕有,不假以年,岂非天哉!”

    赵舒翘初到陕时,即请假十日,携带著名堪舆赴南关外修理祖墓,竭力培植,以期永久富贵.家中聘有精于子平风鉴者五人,终日讲求命相气色,一日三看,以决休咎。其愚诚不可及!

    山东粮道达斌谢恩时,面奏太后,请诛祸首以息外国要求。

    太后色颇不豫。达又奏云:“洋人决不肯干休,与其指出罪状而后办,不若先办以全国体.”太后曰:“不独王大臣忠心耿耿,即义和拳亦忠心爱国,尔当时不在京,不知其中首尾,不必多说.”达遂退下。

    戕害德使凶手就获记

    有恩某者,系神机营霆字队枪八队章京,在东辇店居住。

    经日本包探在日界内某当铺访查赃物,旋侦得银表一枚,确系德使身畔之物,询问店主,据云,系一旗人来质,此人名恩海。

    随经包探诉明捕房,即由捕头带同巡捕五名,以翻译官为引线,同往捕拿。乃恩海与胡姓同居,迨入宅,见二三男子,不知谁是恩海。因问:“恩海在家否?”恩不知其来捕己也,遽出答曰:“予即恩海。”巡捕等即将恩海擒住,带至捕房讯问。

    是时恩泰然自若,毫不畏惧。日官问曰:“杀德使者是尔乎?”答曰:“然。余奉我队长吩咐:路上见洋人,可直杀之。

    予等身为军人,只知有队长之命,不知其它。是日余率部下数十人,在路行走,恰好见一洋人乘轿入东直门.余急让开,在北首高处站住,方取枪对准向轿内欲击,其时轿中人亦向余放手枪。余让过一弹,赶紧即发一枪。枪声响处,轿夫弃轿向总理衙门逃去。予等即至轿前拖出洋人,业经气息奄奄。探其胸畔,见有银表一枚,为予所得。其余手枪,指环等物,皆被他人分攫而散。不意因此一物,遂致发觉.予因杀敌而死,死无所憾,请速斩吾首可也。”翻译谓恩曰:“尔当时是否饮酒,乘兴杀人乎?”恩曰:“否。酒是大好物,予平日尝饮三五斤,不足为奇。惟是日确系涓滴不饮。君等犹以我为吐虚言而图蔽罪者乎?恩海生平,不知有欺人之事也!”侃侃而言,了无惧色。

    恩拘于日捕房者一宵,次日即送交德使署讯办.遂于十一月初十日,于德使被害处正法。

    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记

    自拳匪祸作,太史极以内廷为优,四向穷探消息。一日,忽翻然曰:“毋庸问矣!无论如何结束,总非好局面。吾思之熟矣!大清臣子,只有一死字。及今,尚有自主之权耳。”有叩以急策者,取案上笔书曰:“先救皇上出险,然后再议办法。”间有劝太史出避,怆然不对。又劝使其弟仲茀挈眷属居墓庐,则曰:“皮之不存,毛将安附!”既又曰:“大宗如此,何论小宗!”仲茀亦向人自道活得无谓.太史之外舅联仙蘅学士,素治宋学,官楚时,闻太史讲新法,严函往复,翁婿谊绝矣。迨学士内用,始知太史恳恳忠爱,原本义理之学,不同世之号新法者,都下事急,召对诸臣,学士痛哭力争,极陈万国律法利害,公使必不可戕。某王出班叱曰:“联元可杀!”赖太后默然,乃免。太史私告密友,以为“吾外舅决不能终免”。盖学士所陈,皆据其言入告也。及七

    月十七,学士卒赴东市。太史忧国之外,又加以私痛矣。联学士被刑后,至二十一日内眷逃太史家,自是内外信断绝.二十三日,洋兵入西城,喧传若竖白旗者免死。太史与仲茀急仰药。其未字堂妹,年三十二岁,夺所遗药令八岁妹咽后,亦引药自咽。其婢名隆儿者,感主人义,亦服药誓死。未几洋兵已至隔院,太史惧不即死,为所辱,曳诸人入两厢投缳于梁,体重绳绝,砰然坠地。仲茀急为扶上,即履仲茀肩,复上缳.仲茀又为妹婢从容理缳毕,出门趋南屋觅得细绳,回至西厢,阖其门投环当门死焉。此七月二十三日巳刻事也。太史年三十有六,仲茀三十有二耳。其妯娌为联氏眷力持,得以不死。

    洋兵退后,家人排闼曳仲茀尸,方得入,悬尸尽。事无所措,邻舍傅君兰泰出百金,市柳棺五具,橐葬宅后园中。

    太史之友先后均邮金赙奠,夫人急为筹迁葬,制外椁,并谋归傅氏金,孤孀半饥饱不顾也。诸孤皆幼,太史子橘涂,方九岁,行止举动,无异其父。仲茀平日有燕赵侠士之气,卒与其兄并以不辱。太史自马关议成后,日夜涕立,倡新学,冀以雪国耻,乃今仅以一死自洁其身,此岂其生平之志者!然上足以报太祖之灵,下足以塞守旧之口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