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剧说 卷四

    近伶人所演《陳仲子》一折,向疑出《東郭記》;乃檢之,實無是也。今得楊升庵所撰《太和記》,是折乃出其中。甚矣,博物之難也。

    《輟耕錄》云:“千夫長李某戍天臺縣日,一部卒妻郭氏有令姿,見之者無不嘖嘖稱賞,李心慕焉。去縣七八十里,有私盜出沒處,李分兵往戍,卒遂在行。既而日至卒家,百計調之,郭氏毅然莫犯。經半載,夫歸,具以白;爲屬所轄,罔敢誰何。一日,李過卒門,卒邀入治茶,忽憶得前事,怒形於色,亟轉身持刃出,而李幸脫走,訴於縣,縣捕系窮竟案議‘持刃殺本部官,罪死’。桎梏囹圄中。從而邑之惡少年與官之吏胥、皂隸輩,無不起覬覦之心者。郭氏躬餽食於卒外,閉戶業紡績以資衣食,人不敢一至其家。久之,府檄調黃岩州一獄卒葉其姓者至,尤有意于郭氏,乃顧視其卒,日飲食之,情若手足。卒感激入骨髓。忽傳有五府官出。五府之官,所以斬決罪囚者。葉報卒知,且謂曰:‘汝或可活,我與爲義兄弟;萬一不保,汝之妻尚少,汝之子若女才八九歲耳,奚以依顧?我尚未娶,寧肯俾爲我室乎?若然,我之視汝子女,猶我子女也。’卒喜,諾。*葉遂令郭氏私見卒。卒謂曰:‘我死有日。此葉押獄性柔善,未有妻,汝可嫁。’郭氏曰:‘汝之死,以我之色,我又能貳適以求生乎?’既歸,持二幼痛泣而言曰:‘汝爹行且死,娘死亦在旦夕,我兒無所怙恃,終必死於飢寒。我今賣汝與人。娘豈忍哉,蓋勢不容已,將復奈何!汝在他人家,非若父母膝下比,毋仍如是嬌癡爲也。天苟有知,使汝成立,歲時能以巵酒奠父母,則是我有後矣。’其子女頗聰慧,解母語意,抱母而號,引裾不肯釋手。遂攜二兒出市,召人與之,行路亦爲之墮淚。邑人有憐之者,納其子女,贈錢三十緡。郭氏以三之一具酒饌,攜至獄門,謂葉曰:‘願與夫一再見。’葉聽入。哽咽不能語,既而曰:‘君擾押獄多矣,可用此少禮答之。又有錢若干,可收取自給。我去一富家執作,爲口食計,恐旬日不及看君故也。’相別垂泣而出。走至仙人渡溪水中,危坐而死。此處水極險惡,竟不爲衝激倒仆。人有見者,報之縣。縣官往驗視,得實,皆驚異失色。爲具棺斂,葬於死所之側山下。又爲申達上司,仍表其墓曰‘貞烈郭氏之墓’,大書刻石墓上。至正丙戍,朝廷遣奉使宣撫循行列郡,廉得其事,原卒之情,釋之,人遂付還子女。終身誓不再娶。”此事描摹令人欲泣。《雙珠記》本此。

    村中演劇,每演包待制勘雙釘事,一名《鈞金龜》。此事亦見《輟耕錄》:“姚忠肅爲遼東按察使,武平縣民劉義訟其嫂與其所私同殺其兄成。縣尹丁欽以成屍無傷,憂懣不食。妻韓問之,欽語其故。韓曰:‘恐頂顖有釘,塗其迹耳。’驗之,果然。獄定,上讞,公召欽諦詢之,欽因矜其妻之能。*公曰:‘若妻處子耶?’曰:‘再醮。’令有司開其夫棺,毒與成類。並正其辜。欽悸卒。時比公爲宋包孝肅公拯云。”

    萊州閻瀾與柳某善,有腹昏之約。及誕,閻得男曰自珍,柳得女曰鸞英,遂結夙契。柳登進士,仕至布政;而瀾止歲貢,得教職以死,家貧不能娶。柳欲背盟,鸞英泣告其母曰:“身雖未往,心已相諾。他適之事,有死而巳。”鸞英度父終渝此盟,乃密懇鄰媼往告自珍:“妾有私蓄,請以某日至後圃,持歸,姻事可成。遲則爲他人先矣。”自珍與其師之子劉江、劉海言之。江、海設酒賀自珍,醉於學舍,如期詣柳氏。鸞英倚圃以望,以物付之,而小婢識非自珍,曰:“此劉氏子也。”鸞英詈曰:“狗奴何以詐吾財!速還則已,否則告官。”江、海恐事洩,遂殺鸞英及婢而去。自珍夜半醉醒,悔失約,黑夜直入圃中,踐血屍而躓。臭之腥氣,懼而歸。衣履沾血。達曙,柳氏覺女被殺,而不知主名。官爲遍詢,鄰媼遂首女約。自珍至,血衣尚在,不容置辨,論死。會御使許公出巡至郡,夢一無首女子泣曰:“妾鸞英,身爲賊劉江、劉海所殺,反坐吾夫。幸公哀憐此獄,死且不朽!”明旦,召問自珍,具述江、海留飲事。許捕二凶訊之,具服,誅於市而釋自珍,爲女建坊以表之。《釵釧》傳奇所由作也。此見《湖海搜奇》。乃《釵釧記》以閻爲皇甫,以劉爲韓,以許御史爲李若水,轉令本事姓氏不彰,每爲之憾。

    閩中洛陽橋圮,發石,有刻文云:“石頭若開,蔡公再來。”鄞人蔡錫者,永樂癸丑鄉試中式,*仁廟時以學行授兵科給事中,陞泉州知府。錫至,欲修橋。橋跨海,工難施。錫無可爲計,欲以文檄海神。一醉卒趨而前曰:“我能齎檄往。”復乞酒飲,大醉,自投於海,若有神擎捧之者,俄而以“醋”字出。錫意必八月二十一日酉時也,遂於是日舉工。潮旬餘不至,工遂成。載錫本傳。此實事也,人不知,而以事附蔡端明,且以爲傳奇中戲妄之語,非也。

    《冬夜箋記》云:“王曾少孤,鞠于叔氏;無子,以弟之子澤爲後。而《百順記》傳奇則載其具慶生子事。”王阮亭奉命祭江瀆,方伯熊公設宴餞之,弋陽腔演《擺花張四姐》。問所本,阮亭默然。公語人曰:“誰謂王阮亭博雅?今日爲我難倒!”

    稗畦居士洪昉思升,仁和人,工詞曲,撰《長生殿》雜劇,薈萃唐人諸說部中事及李、杜、元、白、溫、李數家詩句,又刺取古今劇部中緐麗色段以潤色之,遂爲近代曲家第一。在京師填詞初畢,選名優譜之,大集賓客。是日國忌,爲台垣所論。與會凡數人,皆落職。趙秋谷時官贊善,亦罷去。秋谷年二十三,典試山西,回時,騾車中惟攜《元人百種曲》一部,日夕吟諷。至都門,值《長生殿》初成,因爲點定數折。昉思跌宕孤逸,無俗情。年五十餘,墮水死。毛西河《長生殿院本序》云:“洪君昉思,好爲詞。以四門弟子遨遊京師,初爲西蜀吟,既而爲大晟樂府,又既而爲金、元間人曲子。自散套、雜劇以至院本,每用作長安往來歌詠酬贈之具。嘗以不得事父母,作《天涯淚》劇以寓其思親之旨。應莊親王世子之請,取唐人《長恨歌》事,作《長生殿》院本,一時勾欄多演之。越一*年,有言日下新聞者,謂:‘長安邸第,每以演《長生殿》曲,爲見者所惡。會國恤止樂,其在京朝官大紅小紅已浹日,而纖練未除,言官謂:“遏密讀曲,大不敬。”賴聖明寬之,第褫其四門之員,而不予以罪。然而京朝諸官,則從此有罷去者。’”

    通州張孝廉異資擢士,康熙初爲崖州知州,有感於寇萊公事,作《崖州路》傳奇,詞甚奇崛,賓白整齊。又作《麒麟夢》、《鴛鴦榜》、《黃金盆》三種。

    元人吳昌齡《西遊》詞,與俗所傳《西遊記》小說小異。曹楝亭曰:“吾作曲多效昌齡,比於臨川之學董解元也。”

    《池北偶談》云:“袁崇冕,字西野,工金、元詞曲,所著《春遊》、《秋懷》諸曲,足參康、王之座。同時有高應玘者,亦工詞曲,其《北門鎖鑰》雜劇,論者以爲詞人之雄。又有張國壽者,善金、元詞曲,所著有《脫穎》、《茅廬》、《章台柳》、《韋蘇州》、《申包胥》等劇,在袁西野、李中麓伯仲間。皆章邱人。又有張自慎者,字敬叔,商河人,著金、元樂府三十餘種。太原萬修伯曰:‘北曲一派,海內索解人眼中不得,獨見張就山耳。’就山,自慎別號也。”

    《香祖記》云:“吾宗鶴尹兄抃,工於詞曲。作《籌邊樓》傳奇,一襃一貶,字挾風霜。至於維州一案,描摹情狀,可泣鬼神。傳奇小技,足以正史家論斷之謬誣也。鶴尹大父緱山先生,作《鬱輪袍》及《裴湛和合》二曲,詞曲家稱爲本色當行。”周冰持,雲間才士,狂誕不羈,善填詞,時最稱其《珊瑚玦》。開場《西江月》云:“秀才之苦苦無加,黃蘖、黃連之下,作者偶然寄託,看官切莫疑嗟。周郎亦是秀才家,肯減了自家聲價?”《茶餘客話》云:“華亭周綸字膺垂,才士不偶。有子名稚廉,字冰持,少年以《錢塘觀潮賦》知名。除夕署門云:‘論家世如帖、官窯,可云舊矣;問文章似談箋、顧繡,換得錢無?’二物皆松江産。稚廉好食生蝸牛。”

    《曠園雜誌》云:“錢塘沈孚中有《宰戍記》傳奇,直逼元人,爲明曲第一。”陸次雲作《沈孚中傳》云:“沈嵊,字孚中,居武陵北墅。填詞奪元入席,所存者獨《息宰河》、《綰春園》傳奇,尤爲詞場稱豔。”

    《柳南隨》云:“予所居徐市,徐大司空聚族處也。前明之季,其族有二人並擅高貲:一最豪奢;一最恡嗇者,則爲諸生啓新,其族人陽初爲作《一文錢》傳奇以誚之,所謂盧至〔一九〕員外者,指啓新也。”又云:“徐復祚,字陽初,大司空栻之孫,工詞曲,若《紅梨》、《投棱》、《祝髮》、《宵光劍》、《一文錢》、《梧桐雨》,至今流傳於世。”按《祝髮》見張伯起《陽春六集》,非陽初作。《南音三籟》云:“《紅梨》,逸其名。”

    《酒邊瓚語》云:“顧大典,字道行,吳江人,著《清音傳奇》四種:《青衫》、《葛衣》、《義乳》、《風教編》,而《葛衣》最傳。”

    《知新錄》云:“覆水事,乃姜太公少婿馬氏,已離矣,見太公封齊,妻拜求合,公取覆水云云,故*《戰國策》姚賈對秦王曰:‘太公望,齊之逐夫。’今以覆水爲買臣事,非也。”

    吾邑鄭超宗《鴛鴦棒》題詞云:“香令先生遺書,以《夢花酣》、《鴛鴦棒》二劇屬予序。一爲至情者,一爲不及情者。嗟乎,人情百端俱假,閨房之愛獨真;至此愛復移,無復有性情者矣!覽薛季衡、錢媚珠事,使人恨男子不如婦人、達官不如乞兒、文人不如武弁,其重有感也夫?”又《夢花酣》題詞云:“《夢花酣》與《牡丹亭》情景略同,而詭異過之。如蕭鬥南者,從無名、無象中結就幻緣,安如是,危如是,生如是,死如是,受欺、受謗如是,能使無端而生者死、死者生,又無端而彼代此死、此代彼生。《榆柳》一詩,千吟百諷。蛋和尚提放傀儡,碧桃花喬作轉輸,所謂‘思之思之,鬼神通之’,未有如斯之如意者也。嗚呼!湯比部之傳《牡丹亭》,范駕部之傳《夢花酣》,皆以不合時宜,而所謂‘寓言十九’者,非耶?”

    《滿牀笏》,一名《十醋記》,合肥龔司寇門客作。中人龔節度十折,于本文無關,蓋爲橫波出色煊染也。

    明祁參政承?,集元、明傳奇八百餘部;益以本朝,則益多矣。其中三家所撰最多。朱良卿三十三本:《大極奏》、《四奇觀》、《五代榮》、《雙和合》、《九蓮燈》、《蓮花筏》、《快活三》、《玉數珠》、《青風寨》、《飛龍鳳》、《虎囊彈》、《建皇圖》、《黨人碑》、《龍燈賺》、《萬壽冠》、《照膽鏡》、《瑞霓羅》、《元宵鬧》、《御雪豹》、《石麟鏡》、《吉慶圖》、《漁家樂》、《乾坤嘯》、《寶曇月》、《纓絡會》、《牡丹圖》、《奪秋魁》、《血影石》、《一捧花》,餘四本未詳。李元玉一笠庵二十九本:《一捧雪》、《人獸關》、《永團圓》、《占花魁》、《五高風》、《雙龍鳳》、《昊天塔》、《兩鬚眉》、*《三生果》、《牛頭山》、《武當山》、《麒麟》、《虎邱由》、《長生像》、《千里舟》、《眉山秀》、《連城璧》、《千忠會》、《掛玉帶》、《意中緣》、《鳳雲翹》、《洛陽橋》、《太平錢》、》《萬里圓》、《風雲會》、《羅天醮》、《麒麟種》、《萬民安》、《禪真會》。元玉系申相國家人,爲孫公子所抑,不得應科試,因著傳奇以抒其憤,而一、人、永、占尤盛傳於時。其《一捧雪》極爲奴婢吐氣,而開首即云:“裘馬豪華,恥爭呼貴家子。”意固有在也。沈寧庵屬玉堂二十本:《紅渠》、《埋劍》、《十孝》、《分錢》、《雙魚》、《合衫》、《義俠》、《鴛衾》、《桃符》、《分柑》、《四異》、《鑿井》、《珠串》、《奇節》、《結髮》、《墜釵》、《博笑》、《翠屏山》、《望湖亭》、《耆英會》。甯庵字伯英,號詞隱生,吳江人。

    《說楛》云:“邵宏治,荊溪人,作《香囊》傳奇,至‘落日下平川’,不能續。其弟應聲曰:‘何不云“歸人爭渡喧”乎?’時邵方與弟爭田,因大喜,割畀之,今名‘渡喧田’。”

    《說楛》又云:“《玉簫》傳奇有云:‘眼波眉黛不分明’,今教坊多作‘眼皮眉黛’。何元朗嘗正之矣,而不知所謂。按南唐張泌《江城子》云:‘浣花溪上見卿卿,眼波明,眉黛輕。’始知元人雜劇,無一字無來處也。”

    《南音三籟》云:“《玉環記》‘隔紗牕日高花弄影’,改元劇喬夢符也。喬《煞尾》末句云:‘比及你見我那負心薄倖,多管我一靈先到雒陽城。’此等語不但慘戚,抑且以之作收,力有萬鈞。令以混入《貓兒墜》中,急腔唱過,大減分數矣。”

    《浣水續談》云:“今傳奇有《三元記》,載馮當世父商還妾,歸生當世。將誕,閭裏皆夢鼓吹迎狀元。然*考之《方輿勝覽》:‘馬涓,南部人,父從政歸妾,感上帝,得子。’而當世父名式,爲左侍禁以終,非商也。然則因馬氏事而誤以爲馮也?事載《鶴林玉露》。似爲失實。”按《鶴林玉露》云:“馮京,字當世,鄂州咸寧人。其父,商也,壯年無子。將如京師,其妻授以白金。京師買一妾,立券償錢矣,問妾所自來,泣涕言:‘父有官,因綱欠折,鬻以爲賠償之計。’遂不忍犯,遣還其父,不索其錢。及歸,妻問買妾安在,具告以故。妻曰:‘君用心如此,何患無子!’果生京。”

    《金陵瑣事》云:“段炳,字虎臣,秀才,和元人馬東籬‘百歲光陰’一套,足以壓倒東籬。”又云:“張田維,字治卿,號五山秀才,有溪上閒情藏於家,友人刊其《雙烈記》、《章台柳》兩種。”

    《箬陂繼世紀聞》云:“劉瑾奸險,素疾文臣,與同類屢在上前言:‘弘治年間,朝權俱爲內文臣所掌,朝廷虛名而已。’每行諸戲劇。”《台名言》云:“嘉靖甲辰,給事中呂時中劾順天鄉試主考浦應麒通賄,至形諸戲劇。”

    《譚輅》云:“《姜詩》傳奇,相傳是學究陳罷齊所作,雖粗淺,然填詞亦親切有味,且甚能感動人,似有裨於風化,不可以其膚淺而棄之。”

    錢塘女史梁夷素,字孟昭,工詩畫,嘗作《相思硯》傳奇行世。錢御史石城《芙蓉峽》傳奇,亦其夫人林亞清作。婦人填曲,前代未有。林名以寧,有集,詩極工。

    湯來賀云:“先年樂府如《五福》、《百順》、《四德》、《十義》,《躍鯉》、《臥冰》之類,皆取古人之善行譜爲傳奇,*播諸聲容,使兒童婦女見而樂之,皆有所向慕而思爲善事,則是飲食歌舞,俱有益於風化,古人之用心如此,何其厚也!自元人王實甫、關漢卿作俑爲《西廂》,其字句音節,足以動人,而後世淫詞紛紛繼作。然聞萬歷中年,家庭之間猶相戒演此;近日若《紅梅》、《桃花》、《玉簪》、《綠袍》等記,不啻百種,皆杜撰詭名,絕無古事可考,且意俱相同,毫無可喜,徒創此以導邪,予不識其何心也。”說見《內省齋文集》。

    顧景星《虎媒》劇序云:“封邵宣城太守不仁則化虎,左飛龍編工曹不職則化虎,鄭襲爲門下騶無狀則化虎,遊章、範端爲里役等人受錢則化虎,譙平不孝則化虎,牛哀不弟則化虎,藺庭妹、袁州僧好竊盜則化虎,李積私孀殺命則化虎,人之不忠孝、詐僞無厭者,往往形未化而心巳獸矣。至於本虎也,反若知仁義,邑有賢吏,則渡江出境;有高士,則負簏受騎,啣鹿供食;襄陽秦孝子病,則往乳之。今黔峽間虎媒神祠者,相傳乾元初張鎬尚書女事也。又天寶末漳浦勤自勵妻杜氏,大歷中鄭元方妻盧氏,毫州人,聘舅氏女,皆父母奪志,磨笄待死,向非虎馱,必至玉碎。而鎬女不過遠謫愆期,何勞於菟?惟是時,豬龍作禍,士女仳离,墮虎狼之口,不可枚舉,而神靈變化,使人知虎狼中猶有仁義者,此造化之用心,而吾友卜子傳奇所由作也。”按《虎薈》載張鎬事云:“唐乾元初,吏部尚書張鎬貶辰州司戶。先是鎬在京,以次女德容與仆射裴冕第三子前藍田尉越客結婚,巳尅迎日,而鎬左遷,遂改期來歲之春季。其年,越客速裝南邁。拒辰百里,鎬喜越客*遵約而至,因命家族宴於花園,德容亦隨姑妹姊遊焉。山郡蕭條,竹樹荒密,忽有猛虎出自竹間,遂擒德容跳人翳薈。衆驚駭,奔告張。夜色巳昏,計力俱盡。舉家號哭,莫知所爲。及曉,大發人徒,求骸骨山野。是夕之夜,越客行舟去郡三十二里,尚未知妻爲虎暴,召仆夫十數輩,登岸徐行,其船亦隨焉。不二三里,遇水次板屋,屋內有榻,因憇焉。俄間有物來自林木之間。微月之下,見猛虎負一物至,衆皆惶撓,共闞喝之。其虎徐行,俯於板屋側,留下所負物。共闚,是人,尚有餘喘。舁之登船,列燭熟視,乃十六七美女也。越客深異之,遣群婢看診,雖髻髮披散、衣服破裂,而身膚無少損。以湯飲灌之,即微微入口。久之,神爽安集,俄復開目。與之言語,莫有應。夜久,即有自郡至者,皆云:張尚書次女昨夜春園爲暴虎所食,至今求其殘骸未獲。聞者遽以之告於越客,即遣群婢具詢,然而德容因啼號不止。越客即具以其事告於鎬。鎬凌晨躍馬而至,既悲且喜。則與同歸,而婚媾果尅其期。自是黔峽往往建立虎媒之祠焉。”又《白茅堂集》有《虎媒歌贈張子》一首云:“張郎感激何爲乎?燈前夜語長欷歔,新翻樂府調吳歈。”

    《明詩綜》云:“梅鼎祚,宣城人。周見洽聞,兼精傳奇。所填《韓君平玉合記》,爲詞家所賞,有云:‘風中絮,陌上塵,歎韶光何曾戀人?’人盛稱之。”又云:“王翊介人,嘉興布衣,能詩。沈山子云:‘介人所居,止破屋一間。種牽牛花小庭中,曉露末晞,對花吟詠,日課數詩。旁精詞曲,有《紅情言》、《榴巾怨》、《詞苑春秋》、《博浪沙》諸傳奇。’”

    《明詩綜》又云:“黃孔昭,字含美,吳縣人。舉崇禎癸酉鄉試,選授大姚知縣。仳離天末,久不得還,其子向堅字端木,有懷二人,眼枯足繭,蹈白刃尋之,卒御以歸吳中。好事者編《萬里圓》傳奇演之。”按黃端木有《尋親紀程》、《滇還紀程》,今刻《知不足齋叢書》中。昆山歸元恭節錄其紀行,爲《黃孝子傳》。余苦其尚緐冗,更節之於左:“順治八年辛卯十二月朔,擔一囊、一蓋、一草屢,從吳江入浙,歷嚴、衢,入江西。至湖廣武岡州,觸冰雪風雨,陷泥淖,涉深溪峻嶺。手常擎蓋,酸楚不能舉;足重繭,痛不可忍,或血瘀赤腫,則刺血出之,復行。往往僵臥道旁。壬辰二月,由楚入黔。黔自丁亥以後,境內殘破。其地苗、獠雜處,耕者皆持矛負弩矢自衛。荒茅漲沙之中,每得虎跡。次平溪,有關帥府在焉,以孝子短髮吳音,疑爲奸細,執之。涕泣以情告,得免。以後凡遇官吏,無不盤詰。江南風俗變革六七載,忽睹此,如異國焉。自平溪,一路險如鬼窟。土人云:‘往時苗常出爲行旅害;今十里立一塘,而塘兵又多爲虎所食。’孝子惴惴至貴陽,遇徽州人程姓者,得知父無恙,已挂冠五年矣。程姓導孝子至王府,給令票,復前。途中兵馬紛擁驗票,或擊破其蓋,自是不能蔽雨。登關索嶺,至半,喘甚,力盡而仆。有老僧飲以茶。久之,強起,踰嶺而西。既下,則人馬旌旗徧野。一騎執之入營,驗票,為設食。問之,曰:‘安西前營也。’行數里,復遇後營,如前。遂入雲南之平夷衛,遇故陽宗知縣浙東錢士驌,於是知父在白鹽井。五月望日,至白鹽井,拜見父母。時所携弟之子從外負薪歸,兄弟相拜泣。昔日童僕,無復存*矣。久之,孝子啓父母,作還家計。父曰:‘乙酉秋,滇中猶鄉試,我分房得士八人,當累之爲行資。’孝子持父書詣諸門生家。歷楚雄,遇地震,幾不免。奔走四月,遇者三人,皆贐贈,而未足。詣府遞告歸文書。具籃輿。二親乘。己與弟步從。至黑鹽井。詣門生家。得資斧。時南北戰爭不息。坐旅中度歲。詣將軍府,得給票。出歸化關。黔中雨雪四十日。雪深至馬腹,樹介如刀劍。已而雪消流潦,瘴霧蔽天。及平壩,有騎兵擄婦女數百千從廣西來。又敗兵數千,擁一象,踉蹌散走,無復部伍,從四川來。蓋是時安西戰勝於桂林,撫南敗於保寧,皆道黔中也。孝子慮貴陽有阻,乃迂道從龍場驛而北,渡烏江,入四川,及清浪,入湖廣界。所在潰兵暴掠,從間道行,及新化,方脫險。爲父改易服色,舍陸從水而歸,爲六月十八日。自始出門至是,越三年,計五百三十餘日,歷京、省七府,三十有三州、縣,計行二萬五千里有奇。”

    屠長卿作《彩毫記》,以李太白自命,沈景倩譏之。

    如臯黃振字瘦石,自號柴灣村農,以“張幼謙囹圄報捷”事演爲《石榴記》。

    王龍光跋《雙報應》傳奇云:“吾友抱犢山農(抱犢山農,無鍚嵆留山也,名永仁,從范忠貞公死於難。詳見余《道聽錄》中)著作甚富,尤留心經濟。與余同罹於難,懨懨犴狴之中,豪氣未除,文采散於墨。嘗作《續離騷》四折,以破千古未破之牢騷。同難林翁,因備述建寧城隍揭公、建寧郡守孫公,判斷貧生錢可貴、姦淫王文用二案:‘陰陽互理,靈爽顯赫,此殆得之目覩,不可不亟爲表章之。’山農曰:*‘此固余之素志也。吾聞揭公節義昭著,英英千古。亡友袁參嵐受其國士之遇,曾托吾表著其事,而碌碌未能;今藉此以畢其素志,可乎?’乃援而敷陳其大槩,曰《雙報應》。”今按劇中:孫名裔昌,字鹿園,山東沾化人;揭即揭公重熙。錢生以逋欠官銀,賣妻,得銀三十兩,失於縣堂,爲皂隸陳黑所拾。生禱於城隍,復訴於府。孫正持茗,有麈落椀中,茗爲之黑。檢縣中值日花名簿,得陳黑名,訊之,供拾銀狀。生妻賣張貢生家,張知爲錢生妻,不敢與宿,願還婦而不索其金。王文用者,以所私婦謀鴆其夫者也。城隍神示夢於孫,而冤賴以理。孫公真不愧爲民牧者矣。跋中言得之目覩,蓋非幻設。爲撮其大略,以俟考。

    鈕玉樵記吳六奇將軍事云:“海寧查孝廉培繼,字伊璜,家居,歲暮命酒獨酌。一丐者避雪廡下,強直而立,孝廉異之,呼入坐而問曰:‘我聞街市間有手不曳杖,口若銜枚,敝衣枵腹而無寒餓之色,人皆稱爲“鐵丐”者,是汝耶?’曰:‘是也。’‘能飲乎?’曰‘能。’傾甌與飲,立盡。又盡三十餘甌,無醉容。查醉,丐出仍宿廡下。孝廉酒醒,謂家人曰:‘鐵丐衣藍縷,何以禦寒?亟以我絮袍與之。’丐披袍去,亦不求見致謝。明年,孝廉寄寓杭之長明寺,遇前丐於放鶴亭側,露肘跣足,昂首獨行。詢以舊袍,曰:‘已質付酒家矣。’孝廉奇其言。問:‘曾讀書識字否?’曰:‘不讀書識字,不至爲丐也。’孝廉悚然心動,薰沐而衣履之。諗其姓氏裏居,丐曰:‘仆系出延陵,心儀曲逆,家居粵海,名曰六奇。祗以早失父兄,性好博進,遂到落拓江湖,*第164頁流轉至此。因念叩門乞食,昔賢不免,仆何人斯,敢以爲汚!不謂獲遘明公,賞於風塵之外。仆雖非淮陰少年,然一飯之惠,其敢忘乎?’孝廉亟起而捉其臂曰:‘吳生海內奇傑。以酒友目吳生,失吳生矣。’盤桓累月,贈以資,遣歸粵東。六奇世居潮州,爲吳觀察道夫之後。略涉詩書。寄身郵卒,於關河形勝,無不諳熟。維時天下初定,王師由浙入廣,六奇請見主帥,備陳:‘粵中形勢,傳檄可定。奇有義結兄弟三十人,擁衆據土。請假遊劄三十道,先往馳諭。近降遠應,不踰月而破竹之形成矣。’如其言行之,粵地悉平。由是征閩、討蜀,屢立奇功,數年之間位至通省水陸提督。康熙初,開府循州,即遣牙將持三千金存孝廉家,奉書幣致孝廉來粵。供帳舟輿,俱極腆備。將度梅嶺,吳公子巳迎候道左,執禮甚恭。樓船簫鼓,由胥江順流而南。凡轄下文武僚屬,無不願見查先生。去州城二十里,吳躬自出迎。至府,則蒲伏泥首,自稱:‘昔年賤丐,非遇先生,何有今日!’居一載。軍事傍午,凡得查先生一言,無不立應。義取之貲,幾至鉅萬。先是苕中富人莊廷?購得朱相國《史概》,博求三吳名士增益修飾,刊行於世。前列參閱姓氏十餘人,以孝廉夙負重名,亦借列焉。未幾,私史禍發,凡有事於是書者,俱置極典。吳力爲孝廉奏辨,得免。孝廉嗣後益放情詩酒。盡出橐中金,買美鬟十二,教之歌舞。夫人亦妙解音律,親爲家伎拍板,正其曲誤。以此查氏女樂,遂爲浙中名部。孝廉之在幕府也,園林極勝。中有英石峯一座,高可二丈許,嵌空玲瓏,若出鬼制,孝廉極所心賞,題曰‘縐雲’。閱旬往視,忽失*此石,則已命載巨艦送至孝廉家矣。”鉛山蔣清容太史本此作《雪中人》傳奇。江都張山來云:“聞將軍乞食時,好以荻莖於地上判某日及草‘封’字。”《雪中人》第二齣,吳云:“幾日不會演習判字,待我在雪地上試寫一回。”本此。蔣太史又有《桂林霜》、《空穀香》、《香祖樓》、《四弦秋》、《一片石》、《第二碑》、《冬青樹》、《臨川夢》諸劇。

    《菽園雜記》云:“高公穀無子,置一妾。夫人素悍,每間之,不得近。一日陳學士循過焉,留酌。聚話及此,夫人於屏後聞之,即出詬罵。陳公掀案作怒而起,以一棒撲夫人,至不能興,且數之曰:‘汝無子,法當棄汝。今置妾,汝復間之,是欲絕夫後也。汝不改,吾當奏聞,置汝於法。’自是妬少衰。生中書舍人峘,乃陳公一怒之力也。”馮猶龍本此作《萬事足》傳奇。余嘗謂:《萬事足》之陳循即《瑞筠圖》之陳循,一人而生、淨各判,閱者參觀之,可以自警。然《萬事足》之末,系以周約文一札云:“友生周禮拜上德遵賢契下:古云‘器滿則欹,月盈則虧’。下位登首輔,恩寵已極,值此太平無事之時,久踞高巍,即使無忝其職,亦乖知足知止之義。老夫年踰八旬,足力未衰,尚冀下急流勇退,同尋山中之盟。伏爲熟思。”陳唱云:“知幾久讀疏生傳,但君恩未報暫流連。”按《清波雜誌》載蔡京云:“京衰老宜去,而不忍遽乞身者,以上恩未報也。”此曲本之。蓋隱隱以蔡京比陳循矣。陳苟明知足之義,何至以粉面登場如《瑞筠圖》之遺臭耶?

    夏惺齋取忠、孝、節、義事爲六種曲:《無瑕璧》寫鐵氏二女事,《杏花村》寫王世名報父仇事,見《明史》;*《瑞筠圖》寫章綸母守節及綸直諫事;《南陽樂》言武侯相北地王諶,滅魏、吳,復興漢祚,蓋寓言也;《花萼吟》寫鄭虎臣殺賈似道,亦本《宋史》;《廣寒梯》則言科場事,謂:一生行善,一生行不善。善者夢中五名,語不善者,不善者訴於監臨。發榜時,監臨以所訴,令抽去五名,而別以一卷補之。抽者正不善生,補者則行善生也。此事亦有所本。然章綸母金節婦“誰云妾無夫”一詩,或謂爲高季迪作。鐵司馬二女人教坊,其長女詩鐵氏二女詩,見王鏊《震澤紀聞》。乃吳人範昌期《題老伎卷》作(見張士瀹《國朝文纂》)。同時杜瓊用嘉亦有次韻詩。

    《新齊諧》有《醫妬》一則,云:“軒轅孝廉,常州人,年三十無子。妻張氏,奇妬。其座主馬學士贈以一姬,張怒。會學士喪偶,張訪某村女世以悍聞,賄媒嫗說馬娶爲夫人。馬知其意,欣然往娶。合巹畢,群姬拜見夫人。問:‘何人?’曰:‘妾也。’叱曰:‘安有堂堂學士而置妾者乎?’即棒群姬。馬命群姬奪而毆之。夫人力不勝,駡且哭,群姬各擊鐃鼓亂之。夫人不得巳,揚言將自盡,則侍者以一刀一繩進,群姬各敲木魚念《往生呪》嘈嘈然。夫人故女豪,自分虛疑、恫暍計巳盡,乃轉作喜,正色曰:‘君真丈夫,我服矣。請改事君,君亦宜待我以禮。’學士命群姬謝罪叩頭。

    以家事托夫人主之,一月之間,家政肅雍,內外無間言。居無何,學士手百金贈軒轅生曰:‘明春將會試,宜早入都。’生然之。甫登舟,馬遣人迎至家,扃後園中,而陰遣媒說張氏乘軒轅生外出,賣其妾。張曰:‘此吾心也,須賣之遠方。’有陝西布客,負三百金以姬去。姬大呼投水中,*學士早備小舟迎至園,與軒轅生同室矣。張聞姬投河,方驚疑,而西客已罵於門,索原銀三百去。一日,有白髮藍縷男婦兩老人哭來,稱爲女之父母,與張索女命,隣佑勸解去。一日,武進縣捕役持牌來,言姬之父母告於縣,張愈恐。忽有白帽踉蹌奔呼至者,曰:‘軒轅生死於路矣。我騾夫也,來報。’張氏大慟,成服治喪。且招訟師,謀緩其獄。訟事小停,而家已蕩然,日食不周矣。前媒媼又來,勸其改嫁;引一美少年,盛飾與觀。張大喜,即嫁少年。方合巹,房內一醜婦持大杖出,罵曰:‘我正妻也。何處賤婢,敢來爲妾?’痛毆之。張悔被媒紿,飲泣不能聲。諾賓朋勸醜婦去,秉花燭引張氏入臥室。甫揭簾,見軒轅生坐牀上,大駭,以爲鬼,絕於地。軒轅生笑語以故,張大悟,慚且恨。於是修德改行,卒與某村女同爲賢妻。”按此即《伏虎韜》傳奇也。文人詭,非實有其事。簡齋得諸傳聞,未悉其所本耳。《槐西雜誌》所載囊家誘少年賭,勒書鬻宇之券,其父償金焚券,發篋得紙鋌金事。此亦李笠翁《無聲戲》中一則,非實事也。

    今戲劇演《時遷偷鷄》,科諢有“皮包骨頭人”之語。按:宋張元嘗與客飲驛中,一客邂逅至,顧元曰:“彼何人斯?”元厲聲曰:“皮裹骨頭肉人斯!”應聲以鐵鞭鞭之而死。(見王定國《聞見》近錄。)

    萬樹,字紅友,爲粲花主人之甥。其所作傳奇,詳山陰吳秉鈞所作《風流棒序》,云: “余從紅友山翁遊,由閩而粵。耳其緒論,與家小阮雪舫共以學填詞,請探其篋,得觀所譜諸劇:幽秀若《空青*石》,俊爽若《錦塵帆》,奇橫若《念八翻》,新穎若《十串珠》,剪裁點綴若《黃金甕》、《金神鳳》。最後讀《資齊鑑》,以卷帙大重,急難開演,已請山翁節而傳之。其他小劇,若《珊瑚球》、《舞霓裳》、《藐姑仙》、《青錢賺》、《焚書鬧》、《駡東風》、《三茅宴》、《玉山菴》,俱令家優試之氍毹上。余因操觚爲電目書一種,雪紡亦作《赤豆軍》、《美人丹》。惟時藥菴呂君,亦有《回頭寶》、《狀元符》、《雙猿幻》、《寶鏡緣》。藥菴令叔守齊,亦攜《金馬門》曲出示。丙寅春,客有言某閨詞之僞者,余謂此可入劇,索山翁填之。不半月,而《風流棒》曲成。茶郎之顛,林風之韻,菊人之摯,及連、霍之周圓,童、賴之醜報,刻畫畢肖,可稱觀止矣。

    劇中演趙太祖,每持棒,或侍臣持棒從之。按《鐵圍山叢談》云:“太上以政和六七年間,始講漢武帝期門故事。初出,侍左右官者,必攜從二物以備不虞,其一玉拳,一則鐵棒也。鐵棒者,藝祖仄微時以至受命後所持鐵桿也。棒純鐵耳,生平持握既久,而爪痕宛然。”

    相傳:有訟棍戴興邦者,年六十,止一子。適有諸少年殺姦婦死而姦夫逸去。謀於戴,戴曰:“何不靜守村口,候孤身男子過,執而殺之,以姦報。”諸惡少大喜,挽入室,酬以酒肉。已而果有孤身者過,衆殺之,則正戴之子也。惺齋《杏花村》傳奇中訟棍單興邦,即戴興邦。“單”音“丹”,與“戴”正爲轉音耳。按:元人曲中,如良吏必包拯,公人用董超、薛霸,惡人用柳隆卿、胡子轉,伎女用王蠟梅,兒女用賽娘、僧住,蓋必實有其人。《杏花村》用單興邦,尚其遺意也。

    劇之有所原本,名手所不禁也。王實甫之本董解元,尚矣。他如本《竇娥冤》而作《金鎖》,本《翠鸞女》而作《桃符》,本《曲江池》而作《繡襦》,本《合汗衫》而作《破羅衫》,本《張生煮海》、《柳毅傳書》而作《蜃中樓》,本《劉晨阮肇》而作《長生樂》;他如本元人而故變化出之者,則如《黃粱夢》之呂岩化爲盧生,《麗春堂》之四丞相化爲尉遲敬德。或有用其一節者,若龐居士之羅和,《長生殿》之唐明皇,雖不能青勝於藍,然亦各有所見。惟《夢釵緣》一劇,直襲《西廂》、《西樓》而合之,已爲傖父可笑。又有《玉劍緣》者,亦有《彈詞》一出。夫洪昉思襲元人《貨郎旦》之《九轉貨郎兒》,其末云“名喚春郎身姓李”。洪云“名喚龜年身姓李”。至《玉劍緣》又云“名喚珠娘身姓李”,生吞活剝,可稱笑柄。近則有為《富貴神仙》者,竟至襲《玉劍緣》,與《夢釵緣》之襲《西廂》、《西樓》同,若此,又何必爲之?聊舉一二於此,爲之戒。

    泰州張良御太史作《陸吳州墓碑》云:“公以餘力作爲詞曲。《一帆》、《雙鳶》,流傳名部,皆取辦於杯茗立談之間。”

    卓珂月作孟子塞《殘唐再創》雜劇小引云:“作近體難於古詩,作詩餘難於近體,作南曲難於詩餘,作北曲難於南曲。總之,音調、法律之間,愈嚴則愈苦耳。北如馬、白、關、鄭,南如《荊》、《劉》、《拜》、《殺》,無論矣。入我明來,填詞者比比,大才大情之人,則大愆大謬之所集也,湯若士、徐文長兩君子其不免乎?減一分才情,則減一分愆謬,張伯起、梁伯龍、梅禹金,斯誠第二流之佳者。乃若彈駮愆謬,不遺錙銖,而無才無情,諸醜畢見,如臧顧渚者,可勝笑哉!必也具十分才情,*無一分愆謬,可與馬、白、關、鄭、《荊》、《劉》、《拜》、《殺》頡之頏之者,而後可以言曲,夫豈不大難乎?求之近日,則袁鳧公之《珍珠衫》、《西樓夢》、《竇娥冤》、《鷫鸘裘》,陳廣埜之《麒麟罽》、《靈寶刀》、《鸚鵡洲》、《櫻桃夢》,斯爲南曲之最;沈君庸之《霸亭秋》、《鞭歌伎》、《簪花髻》,孟子塞之《花前笑》、《桃源訪》、《眼兒媚》,斯爲北曲之最。余平時定論蓋如此。今冬遘鳧公、子塞於西湖,則鳧公復示我《玉符》南劇,子塞復示我《殘唐再創》北劇,要皆感憤時事而立言者。鳧公之作,直陳崔、魏事,而子塞則假借黃巢、田令孜一案,刺譏當世。夫北曲之道,聲止於三,出止於四,音必分陰、陽,喉必用旦、末,他如楔子、務頭、襯字、打科、鄉談、俚諢之類,其難百倍於南,而子塞研討數年,其謹嚴又百倍於昔。至若釀禍之權璫,倡亂之書生,兩俱磔裂於片楮之中,使人讀之,忽焉?噓,忽焉號呶,忽焉纏綿而悱惻,則又極其才情之所之矣。於我所陳諸公十餘本之內,豈不又居第一哉。子塞將還會稽,別我於桃花巷中,酒杯在手,輿夫在旁,匆匆書此。”

    卓珂月又有《百寶箱》傳奇引云:“昔者《玉玦》之曲,風刺寓焉,刻畫青樓,殆無人色。嗣賴汧國一事,差爲解嘲,然後漸出墨池而登雪嶺。乃余覽白行簡所述李娃始末,頗多微詞者,何歟?歸自竹林,憇於姨宅,目笑手揮,以他語對蟬蛻之局,娃與聞之矣。迨夫雪中抱頸,擁入西廂,懼禍及身,非得已也。必可以生青樓之色、唾白面之郎者,其杜十娘乎?此事不知誰所覩記,而潘景升錄之於《亙史》,宋秋士採之於《情種》,今郭彥深復演之爲《百寶箱》傳奇,蓋皆傷之甚也。”

    詹允龍雷岸有《瓊花夢》雜劇,河陽趙士麟爲之序,見《讀書堂文集》。又作《詹允詩序》云:“雷岸未顯時,著有《瓊花夢》傳奇劇本。予早年讀之,訝曰:‘此言夢也,而非夢者能言之也。’既而雷岸以博學宏詞薦,由檢討而宮允。文章、詞賦,冠絕一時。”

    尤西堂《鈞天樂》自記云:“丁酉之秋,薄遊太末。主人謝客,阻兵未得歸。逆旅無聊,追尋往事,忽忽不樂。漫填詞爲傳奇,率日一齣。齣成,則以酒澆之,歌呼自若。閱月而竣,題曰《鈞天樂》。家有梨園,歸則授使演焉。明年科場弊發,有無名子編爲《萬金記》。制府以聞,詔命進覽,其人匿弗出。臬司某,大索江南諸伶雜治之。適山陰姜侍御還朝,過吳門,亟徵予劇。同人宴之申氏堂中。樂既作,觀者如堵牆,靡不咋舌駭歎。而邏者亦雜其中,疑其事類,馳白臬司。臬司以爲奇貨,即檄捕優人,拷掠誣服。既得主名,將窮其獄,且徵賄焉。會有從中解之者,而予已入都,事得寢。己亥大計,臬司以貪墨亡命,寘極典,籍其家,聞者快之。”西堂又有《讀離騷》、《弔琵琶》、《桃花源》、《黑白衛》、《李白登科記》五種。《李白登科記》:白狀元,杜甫榜眼,孟浩然探花,立格最奇。

    西堂題《北紅拂記》云:“愚謂元人北曲,若以南詞關目參之,亦可兩人接唱,合場和歌,中間間以蘇白,插科打諢,無施不可,又爲梨園子弟別闢蠶叢。此意無人解者,今於荔軒先生遇之。唐人小說傳衛公、紅拂、虬髯客故事,吾吳張伯起新婚,伴房一月而成《紅拂記》,風流自許。浙中淩初成更爲北劇,墨排奡,頗欲睥睨前人;但一事分爲三記,有疊牀架屋之病。荔軒復取而合之,*大約撮其所長,決其所短,又添徐洪客採藥一折,得史家附傳之法。”

    《玉鏡臺》演溫太真事,《投梭記》演謝幼輿事,《花筵賺》合太真、幼輿而演之。《投梭》墨雅潔,情詞妙爲勝。

    偶於市間得一寫本種鱗書屋外集,兩劇:一、《蓬島瓊瑤》,爲余本忠收服海寇事;一、《花目題名》,則品題花目,以郁李爲狀元、海桐爲榜眼,紅梅爲探花,木樨爲傳臚,杜鵑下第,而以丁香配郁李,卷首題田氏撰。

    孫偀,字商聲。詩、古文簡潔有法度。性孤冷,不喜諧俗。每就研席,輒怒其館主,不合而去。所著《海棠緣》傳奇,痛詆傖父,蓋以此也。